「紐轉乾坤」四年兩次赴美省親，每次停留一個多月。不止一個人問過我，對「美國印象」如何？！ 印象，來自觀察与思考的角度。有時眼見未必為實，必須透過表象看本質。去美國是省親和觀光，不是作「田野調查」。所以只能以我在美國畫的水彩速寫形容之：極少的顏色，簡單幾筆的勾勒，留下最初感覺，記下顯淺印象，如此而已。
女兒喜歡德州，我第一次去美國就住在她新布朗費爾斯的農莊中。離湖山秀美的峽谷湖呎尺之遙，但去休斯敦機場要足足三小時車程。 上最近的超市買東西也要駕車跑四十五分鐘高速，兩個孫兒上下學各須一小時車程，所以他們學會了趴在車後座做作業，在搖晃之中不會把字寫得歪歪扭扭，的確得有點本事。
女兒擇居首選是離人越遠越好。我初到美國第一周，沒有離開過女兒的農莊，整整七天，我只見到一個美國人，就是我女婿。 他和我女兒都是IT工程師，從矽谷搬到這處有一小丘的農莊之後，養了13隻山羊，2隻狗，1隻貓和1隻碩大的陸龜。這些動物全部被視為家庭一員。 農莊土地貪瘠，砂礫土質，不宜農耕，遍生草叢灌木，蛇蝎出沒。地處偏遠，然女兒一家四口居荒野而甘之如飴、樂在其中。 孫女經常去荒山野嶺捕捉小蛇或昆蟲回來研究，奇怪的是她似乎天生能与蛇蟲溝通，從未被蟄咬過。 小孫兒年方六歲，他每天都企圖實現自己的夢想，當不上「牛仔」也要當一位「羊仔」，總盼望能騎上一隻山羊在農莊里奔馳。在經歷了無數次失敗之後，終有一日他從羊身上掉下來摔斷了胳膊，才不得不放棄這一夢想。 我一下飛機就投入放羊遛狗的日常工作。打開柵欄放羊出來毫不費力，傍晚要讓群羊入欄，竟然須要沿途撒炸薯片作誘餌方可奏效。 蔭涼的走廊里有一張巨大的搖椅，我每天早晨遛完法國斗牛犬之後，都坐上去看幾頁書。山羊們便來四周圍坐，有的還把我的小腿當成樹桿蹭來蹭去搔癢。被寵坏的小羊羔，放肆地躍上我的雙腿，躺在那里打盹。忠心的土耳其金毛犬過來殷勤地舐我的手，暗示自己渴了，提醒我扭開水龍頭放水。 我的美國印象就是德州驕陽下的農莊生活。烈日、涼風、狗和羊，還有天際一線遠山如黛…… 瘟疫來了，四年沒去美國。 今年三月終於又飛抵休斯敦，与來接機的女兒緊擁喜極而泣，發現四周不少人都為久別重逢相擁落淚。 「這次我們住在山中林子里啦！」女兒得意洋洋地給我第一個驚喜！之所以略去「意外」二字，是知女莫若父，她天生便忽發奇想，一向擅長挑戰我們的心理承受能力。 原來她已把峽谷湖的農莊租給人家，合家遷居北卡，在馬歇爾鎮附近深山里買了一片白蠟樹林。 「羊，狗，還有貓和烏龜呢？」我條件反射地追問，心中竊望這群動物巳被處理，讓我這次可以在深山老林安心靜養、讀書作畫了。 「都跟我們一起搬過來了，又添多幾口。現在有15隻羊，4條狗，3隻貓，1隻陸龜外加1隻南美角蛙！」 我一聽便知不妙，接下來別指望過清靜日子了。 穿過幾個州從美南開了16小時車到達美東，沿途吃了數不清的各種口味的美式炸雞，味道俱佳。其中一間駛入式炸雞店有雙車道，幾個女孩手持平板電腦，為輪候的每一部車提供預先點餐服務，忙得不可開交，讓我大開眼界。 凌晨的山莊燈火通明，羊叫狗吠，孫兒們撲上來，長大了的法國斗牛犬也撲上來，撞得我後退了一步，差點跌坐地上。今後這一個多月里，我必須時刻提防此犬以示親熱的方式。 山間的美實難言喻，從黎明的一切單純景象中升起深沉得無法解釋而撼人尤過於情感的瞬間，我獨自一人承受這個世界的美麗。早春的殘雪在林間閃亮，群鹿優雅地碎步從窗下輕盈走過，對金色犬和另外一對北極犬的狂吠無動於衷，傾刻就消失在密林中了。 由此山望彼山的日出，實在是平生難得的體驗。斗牛犬南施踡縮在我足下，新養的黑貓跳上檯面，趴在我的寫生本和調色盒旁邊，就這樣陪著我，等待太陽徐徐漫過群山密林，悄悄爬進窗來…… 女婿拉了電䋞把羊群和三犬圍了起來，長大了的孫女負責添水加草，我就不必動手照料它們了。 睽隔四年，斗牛犬南施不僅記得我，而且跟我特別親。雖然山中奇冷，我還是每天帶它出外幾次「放風」。 女兒入住山莊後，兩隻黑白相間的野貓不請自來，女兒一家決定接納為大家庭成員，遂每日餵以罐頭貓糧。二貓飽餐後便離去，出沒山中，不時叼來碩鼠置放門口，作為對主人的酬謝報答。偶而也有意外的重禮：一隻折翅斷首的小鳥。足見二貓身手了得。 家中黑貓是嚴禁外出的，它成長於正常人家，缺乏野外生存能力。實在比不上那兩隻長期游走山林的同類能夠自尋生路。 住在美國的山莊里，置身大自然懷抱，遠離塵囂，与動物作伴為鄰，朝夕相處。雖說人禽有別，但細察動物習性及行為，也發現它們具有某些与我們相近甚至超越我們的特質。 譬如能夠感知友善并且回報以熱情，學會与掌握家庭一員應守之規則。它們似通人性，雖然有時也識得任性、妒嫉、排斥甚至暗算，但更多時候還是比某些人表現得更富於人性中善的一面。 女兒一家在寵物上傾注的花費与投入的精神感情，是美國家庭生活的寫照，美國人對動物的著迷近乎痴嗔，從養貓犬蟒蛇到鱷魚獅子的都有。住在女兒德州新布朗費爾斯的家中時，兩三英哩外的一戶南非鄰居就養了幾頭長頸鹿和犀牛，我們外出購物就見到它們悠閑地在農場里踱步。去迪士尼的途中，還在喬治亞州一座加油站見到一頭老虎，此次路程再去想看看，廣告牌還在，虎已死了，真有點可惜。 女兒有繼續豢養更多小動物的計劃，卻表示不想再要孩子。既斷了我「含貽弄孫」的念想，今後若再赴美，權且弄獸為樂吧。 離美前夕，山莊又添一新成員：出生剛剛八周的英國斗牛犬。 小狗皮毛皺摺，頗有幼虎型格。它立即成為全家寵兒，大小爭相抱它逗它。法國斗牛犬南施失寵了，落寞趴在一旁，不時用委屈的目光乞求關注与愛撫。新犬少不更事，還來撩逗正在火頭上的南施，被它狠狠一爪打翻在地。 正擔心一山不能藏二虎，要分開二犬。豈料僅過了一晚，就見南施仰臥地上，張開四足讓新犬舐它的腹部，這個部位是動物最軟弱的要害，証明南施已經充份接納信任新來的伙伴。 二犬自知相斗不如同樂，從客廳逐戲到房間，玩遍整個大家庭，不亦樂乎，皆大歡喜！ 犬倘如此，況人乎？都是神造的生物，緣何非要有你無我呢？！ 這就是我的「美國印象」。 這些都是屬於「家」的印象，有關「國」的印象容後再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