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轉乾坤」 住處十步之遙有一株如亭如蓋的喜馬拉雅巨松,不僅為敝廬遮風擋雨,還是鳥兒棲息与放歌之地。殘冬初春時節,見一小鳥黑色身影在巨松与我家陽台之間頻頻往返,銜來寸短的草梗和細枝。初以為是鳥兒偶來嬉戲,沒有在意。 待春來陽臺的花架上蘭花与海棠盛開綻放,才發現盆花之間竟然有了一個精緻牢固的小巢。 一對百舌鳥在我家築起了愛巢。 鳥來築巢,在舊俗中被視為「有鳳來儀」,預示家宅平安,財運亨通的上好吉兆。於我而言,更傾向將此視為鳥類与人類兩個不同物種之間建立的某種信任。 自此我和內子二老相依為命的家,又增添了兩名新成員。我為兩鳥取名迪倫与柯拉。 仲春櫻樹著花,巢中多了三隻青色的卵。 見到我在拍照,在喜馬拉雅巨松棲息的柯拉立即飛過來,回到巢中。表現出護巢保卵的堅定意志,毫不畏人,昂首与我對視。 接下來的兩個多星期里,毛色深褐的柯拉一直守在巢中孵卵。迪倫出外覓食,還見到它殷勤地餵給負責孵卵的柯拉吃。 「聖嬰」異常氣候,春回大地卻不見變暖。夜來朔風撼窗,簷滴之聲不絕於耳。為黑夜中飽受風雨吹襲的迪倫、柯拉以及它們未出生的三個孩子擔心,竟夜輾轉難眠。 在一個風雨過後寧靜的早晨,柯拉隨著迪倫離巢,終於見到破卵而出的兩個小可愛,綣縮成粉紅色的兩團嫩肉。餘下一卵遲了兩日才孵化。 因為雌雄難辨,姑且稱作老大、老二和老三。 剛出生的三隻幼雛看不見東西,沒有羽毛,嚴重依賴父母。 隨著三雛迅速成長,迪倫和柯拉一日比一日頻繁離巢,不斷叼回食物餵給孩子們。 迪倫和柯拉足足餵哺三個孩子十多天。 三鳥迅速長大,其貌日日不同,羽毛漸豐。父母不在之時,老大巳大膽地站在巢邊振翅欲飛,老三和老三也不甘示弱,在小巢內伸頸探首四望,拍打著小小的翅膀。 還有一段日子他們才能離巢。即使那樣,還要靠父母餵哺以及教授飛行、覓食技能,然後真正獨立。 這可能是迪倫和柯拉最開心的時候,雖然只是短短的十天八天。它們不斷在陽台与巨松之間飛來飛去,似是從不同距離不同角度,哺養与欣賞自己的三隻小可愛。 有時迪倫和柯拉要在欄桿上佇立片刻,環視四周,好象在檢視自己的領地是否有不速之客。 一家的愛巢為柯拉獨力所造,迪倫只負責捍衛它們的領地。 晨昏時分,迪倫都在巨松以及我家陽臺上高唱自己的領地之歌。往昔頻頻出現的眾鳥自此消聲匿跡,似乎全都聽到了迪倫「勿擾我家」的警示。 據說唯有另一隻雄性的百舌鳥,才有可能挑戰或者霸佔迪倫的地盤。但我深信這位永不知倦、忙出忙入、精神抖擻的丈夫兼父親,必定殊死戰鬥決不放棄。更何況還有我作後盾。 天亦垂憐這一家,雨不再下了,風也止了,柔和的陽光為五鳥送暖。巨松附近有很多樹叢可取花果,濕潤的草地有螻蟻蚯蚓。一家之食,取之不盡。以致迪倫和柯拉,對我為它們擺上的餅乾不屑一顧。 我觀察到五鳥共擠一巢,但巢穴十分整潔。原來百舌鳥有潔癖,決不在自己築的巢附近排泄。待哺的幼雛也識得等父母回巢才排泄,以便及時得到清理,維持巢內乾燥与清潔衛生。 在明媚的春光下,我們兩老每天都在陽台上与迪倫、柯拉和三隻幼雛相聚。人看著鳥,鳥望著人,彼此是那末的親近。陽光灑在活潑生命的一家身上,照亮人禽共享的和諧,彼此的相愛。 「我們的鳥兒怎麼了?」成為兩老每天早起的第一句問候。 不看看它們,我就無法安心舒卷閱讀、提筆作畫。天若風雲變色,就會耽心迪倫、柯拉和三隻幼雛的安危。 毛色黑褐的迪倫与柯拉雖然其貌不揚,卻是鳥禽中卓著的歌唱家。這種1860年才引進紐西蘭的小鳥,比號稱能唱三百多首曲子的本地TUI鳥更技高一籌。它擅長摹仿各種不同鳥類的叫聲,一隻百舌鳥在林間發出維妙維肖的歌聲,就能制造百鳥爭鳴的現場感。 迪倫和柯拉常在枝頭引吭高唱。鳥語嚶嚶,如天使之清歌。使孤寂老人想起遠方的孩子,想起比自然界風雨還要慘烈百倍的人間苦難,想起命運多舛也無法摧折的頑強生命…… 我不禁在內心唱和:比起偉大的愛,你我承受的又算得上是甚麼呢,親愛的小鳥?! 某個陰暗的早晨,鳥去巢空。迪倫和柯拉帶著孩子離此他往。只剩下我們空守獨廬,對巢思鳥,心間徒覺傷感哀嘆。 短短數周,彼此之間情感的羈絆竟然如此的深,確非始料之所及,唯有執筆縷述這段難忘的人鳥之情以為誌念。 祝福我心愛的百舌鳥,你短暫的生命,因了美妙的歌唱、自由的翱翔,多麼莊嚴尊貴! 迪倫和柯拉的歌聲只能再鳴響兩三個春天,我的生命中的春天也只剩無幾。但是,親愛的小鳥啊,我們一起放歌的自由卻是永恒的! (後記:百舌鳥一家於澎湃春潮中離去,心中思念深深而且久久,浮想翩翩。真正的珍惜并非及時行樂,而是從物慾中盡早抽離,簡化自己在塵世擁有的,更多地給予他人關懷、鼓舞与愛。僅以此文以表感恩神的恩賜。生命苦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