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轉乾坤」最近常去美術館,幾乎不是身在美術館,就是在去美術館的路上 。 我去奧克蘭美術館有一條專屬自己的路線。 沿高街直行,看看街角打烊后老酒店DeBrett荷里活風格酒吧疊起的高凳、賣地圖的舊書店,古巴雪茄店櫥窗裡的大煙灰缸。火神巷的法國小酒館疫情后易主,那面巨大的三色旗不見了,少了一分歐陸風情。 在Prior鞋店側邊橫巷有間極簡主義裝修的咖啡店,是從前面街搬過來的。店主馬尾哥清秀俊朗,打的咖啡是某種深度烘焙過的南美咖啡,味道醇厚,口感柔潤。在牆邊座位放著一大堆幾可亂真的美元小茶几,把六塊錢的咖啡放在近百萬「巨款」上面,邊飲邊胡思亂想,一時竟然想不出如何花掉這一大筆錢。 谷歌地圖上顯示馬尾哥的咖啡店為本市最高人氣之一,是許多識貨的咖啡迷常常光顧的地方。那是因為好咖啡的兩大因素:咖啡豆的揀選和烘焙功力,馬尾哥都掌握了。 橫過維多利亞街進入Lorne街,兩旁食肆林立。右側有間廣州人開的燒鴨店,有時來食碟燒味三拼飯。健談的老板的爺爺是嶺南派宗師趙少昂的入門弟子,他許諾搵時間讓我見識一下嶺南派傳人的真跡。 長街窄巷的犄角旯旮,是這座城市個性的特徵。形同一位貴婦的裙袂,在生活微風中飄舞,令人心旌搖曳,著迷入神。如果對這些視若無睹,就未免有點不解風情了。 經過婦女選舉權紀念公園,沿階直上就到美術館了。 與老友來看「羅伯遜的禮物」藝展。我已經第N次來了。 一對美國夫婦贈送了幾十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給美術館。 住在俯瞰紐約中央公園寓所的羅伯遜夫婦是美國富翁的典型,有錢得來有品味。生前坐擁億萬、收藏珍稀,身後卻澤被後人,遺愛人間。將自己心愛的收藏慷慨地贈送給奧克蘭市民分享共賞。 他們的收藏集中從印象派到後印象派、野獸派和立體派包括超現實主義的名家作品,恰好全都是我最喜歡的藝術家的作品。 能在一個空間里見到這麼多不同流派的藝術瑰寶,真是一種福氣。 紐約之所以取代巴黎成為世界藝術之都,概拜金元帝國這班富豪的藝術品味與收藏癖好所賜。 難怪搞藝術的大女兒在紐約住了幾十年也不作他想,沉缅在演奏古巴音樂的地下室酒吧里,與藝術家們酣飲竟夕,吞雲吐霧,談藝論畫。去年她和一位巴黎來的古董傢俱修複家聯袂在紐澤西剛買下一間公寓,有了自己的藝術工作室。她是法國畫家常玉的崇拜者,在創作中追求線性之美。 有幸見到心中偶像野獸派大師德朗的作品,他是野獸派創始者之一,功力遠在馬蒂斯之上,只惜為馬蒂斯盛名所蓋過。他畫的一張法國維埃拉風景,把夏日的陽光畫得熠熠生輝,熱氣逼人。可惜看不到他畫的倫敦組畫,那是我最喜歡的。 現代藝術之父:塞尚的畫有幾張,他在創作後期觀念漸變,覺得㣫謹用圓柱、球體和圓錐就可以畫盡世間萬物,幾乎摒棄線條和光影。塞尚經歷了從十九世紀下半葉至二十世紀初古典主義寫實、印象派、點彩、野獸派和立體派而至抽象這一個重要的藝術變革時期,藝術造詣無人可及。 見到一張荷蘭畫家蒙得里安的畫,他只以直線作畫,作品由各種長方形和正方形格子縱橫交錯組成,堅決反對使用曲線与弧形。 設計Kawakawa藝術廁所的奧地利藝術家百水(Friedrich Stowasser)跟蒙得里安背道而馳。他認為「直線是魔鬼的工具」,拒絕使用直線。百水先生在自己所有的創作中都使用大量的曲線弧度。 藝術的天地里充斥著無數巧思妙想的創意、彼此相異甚至衝突的理念。它的复雜深刻与涉及之廣,遠遠超出現實世界。奇妙的是,不同時代各個流派的藝術作品呈現於同一空間,是不會相互對立排斥,也沒有孰優孰劣、一爭高下的。 現實世界中那些殺得眼紅、恨得切齒的人,真應該多看藝展。 沿著原路走回,經歷過剛才如此強烈的視覺衝擊之後,覺得目眩神迷……其它諸若市井之聲,充耳不聞;往來行人,亦視若不見了。 觀摩真跡原作跟瀏覽畫冊圖片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下次再來,就不逐張看了。打算花上半天時間,揀選一兩張細賞,期許也品出點甚麼來。展廳中央的長凳正是為此而預備的。 經過馬尾哥的店,咖啡的香氣順著小巷的穿堂風飄了過來,提醒我下次再來美術館,要帶上他的咖啡去賞畫。 他的咖啡的酸度(acidity)帶有一種清新、爽朗感,有人稱之為「明亮度」(brightness)。我覺得很接近繪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