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轉乾坤」 有一個人使我想起深奧兼難學的中文，譬如「富貴」，就由兩重意思組成：「富有」与「高貴」。「貧賤」亦然，代表「貧窮」与「下賤」。 殊不知富有者未必高貴，每因驕奢淫欲相當下賤；而貧窮者卻因德藝雙馨而十分高貴。 世上常見的其實是「富賤」或「貧貴」。
但是，我們其中的絕大多數人在見到有錢人時，通常會產生一種羨妒与敬畏，不由自主地把腰彎下來作鞠躬狀，其俯首哈腰之角度往往与對方的財富多寡成正比。 俗人往往有眼無珠，貴賤倒置。 我講的這個人不修邊幅，滿面于思，梳著波希米亞辮子。住在車里，睡在艇中，只有極少的金錢，但擁有無盡的才華。 他一輩子都在街頭彈一架破鋼琴。 我深深尊敬這個貧窮但高貴的人，甘願對其行頂禮膜拜大禮。 他就是皇后鎮的街頭鋼琴家希克林（AJ Hickling）。當地人㥾稱他為「辮子鋼琴家」。 希克林兒時就表現出玩音樂的天賦，高中畢業時榮獲奧塔哥大學音樂獎學金。但他不喜歡穿禮服打煲呔在殿堂內彈琴，寧願坐在街頭用自己的琴音与真實的人們交流。 他在澳洲流浪以彈琴為生多年，隨馬戲團巡演擔任伴奏，最後回到皇后鎮作街頭鋼琴演奏。希克林表示無論人們給不給錢，他只顧彈琴、彈琴，不斷彈琴。 因為音樂是他畢生的摯愛。 希克林彈的是自己的作品。 他的琴聲，充滿紐西蘭特有的脫俗空靈，象凈無纖塵、雨後一洗的藍天，如黛遠山，叩岸碧波…….清新秀美的自然元素的後面，是他心靈深處某個隱密角落，傳來的幾聲嘆息，聽不到自艾自憐，卻能體昧一位音樂家對藝術的執著追求，信息的傳遞，故事的述說，夢想的傾訴。 他的音樂語言淺顯，調性明快，并無深奧哲思，但帶有一種稍顯憂郁的抒懷。似是夢里尋它千百度，始終未能得著的遺憾。 希克林的終極目標是和管弦樂隊一起演奏自己寫的音樂。在《Evolving Dreams》這首短曲中，希克林表達了對這個夢想強烈的渴求！ 幾乎所有聽過他的音樂的人，都不得不承認他的藝術造詣。 希克林名聲遐邇，憑兩手十指街頭賣藝，征服路人的心，養活一家四口，隱居住西港的卡特斯灣。 去年年底，致命的胰腺癌奪去了他的生命。 在這個美麗而令人留戀的世界上，鋼琴家只活了四十七年。 再去皇后鎮，嘉木柔茵的瓦卡蒂普湖畔已經聽不到他的琴聲，唯見去冬的殘雪仍在 Nicholas峰頂熠熠閃亮。天色水光，湖波淼茫。一片蕭蕭出塵的境界。 我傷感地想起希克林生前對自己不久於人世的看法： 「我想我只是想變得有哲理，接受並保持優雅。 「我認為歸根結底，生命是一份禮物，也是一個謎。 我們不知道它從哪裡來。我們不知道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我們不知道我們還有多久。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爭取我認為公平或正確的東西，或是我認為我應該得到的東西。 我的時間即將結束，我想對此保持優雅，並反思我所擁有的所有真正令人驚嘆的機會，我遇到的人，以及我能夠分享的事情，並且只是保持感恩之心。 我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生活不欠我任何東西，我感謝自己遇到的那些了不起的人以及我所擁有的機會。」 是的，每一個人的時間無論漫長或短暫，始終都會結束，你我概莫能外。 至於能否像希克林那樣保持優雅------毋論生或死都懂得感恩，保持一種超然洒脫的優雅？！ 就一言難盡了。 河山之壯美深深撼動了我的心，念及一人之音樂竟可迷倒眾生，不由潸然淚下。畫家的調色板五彩繽紛，鋼琴家指下的琴鍵黑白分明，箇中難以抑制的熱忱卻是一樣的。終於理解他在琴聲中傳遞的某種訊息，天地萬物、人間榮辱終有盡時，唯藝術能讓我們身上高貴的優雅變得永恒。 永恆的愛，永恒的人間。萬萬年後，生命不滅，這相同的催人淚下的故事，是永恒地重演著的。 P.S:「我靜靜聽著他留下的遺作，同樣是湖邊聽到的那種溫柔和孤獨，只是這回，他竭盡全力的，在一個巨大的命運空間中感慨流連，最後像流雲一樣，慢慢飄散在遠方的天空裡。」 很喜歡一位樂迷為希克林寫下的這段悼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