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管」上一段朗誦名家大作的視頻，莫名地刺痛了我的心。

一個柔和的男中音讀著胡適的「柴米油鹽的日子就算過了一生嗎」。背景是雨中江南水鄉古鎮，淅淅瀝瀝。一如此刻窗外奧克蘭的雨，那般的暗密，滿是絲絲扣扣的挂牽。

當年的胡適寫他的同窗朱子平，大時代里失落的小人物，讀書人當教書匠，為柴米油鹽、養妻育兒疲於奔命，不堪的生活重荷壓彎了他，無以掙脫的苦困迷惑了他。於是有了疑慮：「人生在世，究竟是為什麽？」

唯我獨醒一問，皆醉眾生統統以為朱子平瘋了。

胡適告訴他：「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現在的人最怕的是有人問他這個問題。得意的人聽著這個問題就要掃興，不得意的人想著這個問題就要發狂。他們是聰明人，不願意掃興，更不願意發狂，所以給你這個瘋子的綽號，就算完了。」

當今憂柴憂米的人不多了，至少在我狹小的生活圈子里是這樣。紐西蘭人受到的關顧幾近「從搖籃到墳墓」。街頭流浪漢每周都有數百紐元補貼，得以吞雲吐霧買醉。可能就因為如此，沒有了遠慮近憂，人就變得接近慵懶的放鬆，凡事慢慢來，只顧享眼前的福。盡管物價貴到離譜，超市商店依然人潮如昔。長周假期出城渡假的車龍望不到尾，人家後院處處飄著燒烤的煙火……

但是在紐西蘭免於匱乏貧困了，憂郁、發瘋甚至自殺的仍然很多。

年前我家另一樓層某個房間里就有人自盡。一個沉靜得有點害羞的年輕人，有穩定的職業，卻選擇提早離開這個美麗与令人留戀的世界。

足見匱乏貧困或令你人窮志短，但總未致生無可戀。世上還有許多事困擾、壓抑著我們。

所以，活著，總得有個值得的理由。

「人生在世，究竟是為什麽？」這個問題就是因此而出現的。

我知道很多人并不在意，甚至想都沒想過這個泛哲學的問題。

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一睜眼就哭著討奶吃，學步時磕磕踫踫，再大一點被父母送去上學，做功課、考試，然後出來做事，戀愛成家，當上父母又送孩子上學，孩子再成家生兒育女，自己卻慢慢老去……

你若相問任何人這樣過日子「究竟是為什麽？」他真的會以為你不正常，因為所有人都是這樣過日子的。這是生存的本能，生理的須求。

還有，這就是現實。

  想起林語堂大師的分類，人類似分成兩種人：理想主義者和現實主義者。這兩種力量構成了一切人類活動。

  太現實，一切靠本能，令人接近動物。太理想，一切太虛幻，令人期盼革命。

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結合，再添加一點幽默感，似乎才比較健全。這意味著口腹之慾，官能快感之外，應該秉具人性特質，心靈追求……

  寫這些文字的時候，窗外的雨住了，銀屏上的雨仍不停地下。那故鄉的雨，彎彎的小河，美麗的小村莊，都撩起心中深深的鄉愁，人生的慨嘆。回首當年經歷過血与火的洗禮，十分理想主義地來到南太平洋，在殘存蠻荒林莾無名島嶼間追尋藝術之源，同時又十分現實主義地依循先僑遺風勤勉謀生隨遇而安……回首來時路，一直是人間煙火繚繞著物我兩忘的化境------有時很理想主義，有時又很現實主義。

  理想廓清了，現實也接受了。

一路行來，沒有在時代狂飚中迷失，不願隨波逐流。雖未建功創業，也無發家致富。留与人間的只得若干文字和幾張畫，以及幾許遺愛。

由於選擇立在社會邊緣，所以由始至終雖然生活在世界中，卻仍然是出世的！

「人生在世，究竟是為什麽」依然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