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纽轉乾坤」還有不到兩年,我就八十了。 如果將人生比作火車,坐在車上的我,雖然還能感受車窗外匆匆掠過的世界俗塵撲面,那擠擠挨挨的眾生,紛紛的車馬,卻都已漸漸離我遠去。 距離終點只有不到幾個站,下車的時刻隨時都會來到。 難得老火車勁道十足,機器部件間或磨損卻運轉良好。人生列車汽笛長鳴往前衝,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來時路上遇到一道道他人或自我設下的路障,不只一種力量試圖影響或改變我的去向,但都被滾滾車輪衝破輾碎了。 自己還可以做些甚麼,才不枉費那一段萬水千山風雲雷電的漫長里程,對得起身上長著的一兩根雅骨呢? 一路走來不斷捨棄輕裝,人生的行囊里只剩下畫具了,藝術是陪伴我最長久也最彌足珍貴的東西。 一邊是世智塵勞的常人生活,另一邊是藝術的追求。這種雙重身份的日子持續了幾十年,始終沒有擱下畫筆。當然,間中的綴斷是有的。 畫到一定程度,越往高處深處去,愈加倍感力不從心,無法表達內心越來越澎湃的情感。 多年純粹的寫實,使我覺得自己在這一方向的路走到了盡頭,很難再往前了。 這不是畫派的問題,也不是畫種的問題,更不是技巧和功力的問題。 畫家很容易自己縛手縛腳,畫出來的東西是否討喜得贊,能不能賣個好價錢,能否收更多學生,藝展上能否得獎…….這些都成了綑住自己的繩索。 作畫一旦心有忌憚、雜念或別有所圖,便畏縮不前,步步維艱,甚至絆倒自己。 如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也不在乎眾議人言。就到了拋棄枷鎖,毫無顧忌來一次背叛性轉型的時候。 渴望放手一搏,讓畫風大異! 如何一搏?怎樣大異? 面向充斥混亂和兩極化的世界,須洞悉「蝸牛角上爭何事」的愚妄,很多人都在想方設法變成跟別人一樣富有或成功。眾生混沌,學舌鸚鵡者有之,糞缸為蛆者有之,邯鄲學步者有之,左搖右擺著亦有之。 藝術家應先自我定位,站好企穩個人在社會邊緣的位置。 世上總有製造恐懼死亡与災難的人,有私欲、低俗与冷漠的人。藝術家應做謳歌与傳播快樂、優雅与美的人!做清醒的人,獨立的人,自由的人。 不為世所迷,才能畫出真正有靈魂的畫。 當年遊羅浮宮,見到米羅(Milo)的雕像「愛神」,豐碩渾圓而又均稱優美的軀體令人為之傾倒。唯獨兩臂經二千四百年歷史風塵,已不復存留。作為一個女人最修長迷人的雙手,究竟是如何雕琢而成,它們的姿勢表達了甚麼肢體語言,已無可解讀,徒留下一個誘人而神秘的想像空間…… 我希望自己的畫,能有更多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在這個想像空間里盡情發揮! 在臨近終點的地方重新開始,絕非易事。一旦回歸本我真我,即如世間萬物有了落花的風,潤物的雨,得許多野情生機。從而重獲童心稚趣的自我,胡塗亂抹見真章。 就此而言,做人与作畫,都是一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