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異域四十五載,只過洋節,不過農曆新年。熱度逐年遞減,漸漸變得很淡。不過每逢年關近了,心里總有點不是滋味。再見到本地華人超市里擺出的年貨,就不能不記起在家与父母一起過年的情景。 父親是北京人,母親是上海人。我家就分成「京派」与「海派」。 魯迅認為北京乃明清帝都,上海乃各國租界。帝都多官,租界多商….. 不過京派是官的幫閑,海派是商的幫忙而已。 從父母閑聊中了解到,他倆年輕時之間的確曾有過「京」「海」之爭。不過隨著時移勢轉,越來越困窘甚至險惡的境況,生活到了維持最基本需要的地步,彼此只能相濡以沬,也顧不得細數昔日風光爭辯孰優孰劣,很快就如魯迅所言「京海兩派中的一路,做成一碗了。」 那時每到過年,母親就提前幾個月作預備,并非進年貨,而是省下肉票、糧票和油票。每人每月有兩張肉票(每張半斤即250克)。大年夜包餃子少說也要三、四斤肉,起碼要分兩、三個月一點一點節省下來。麵粉也須要從日常口糧中解決,每頓飯少放一些米,用省下的糧票去買麵粉。花生油最為寶貴,母親就像化工工程師做實驗,精準控制每頓飯燒菜的用油量。省下一些油過年用。 除夕一清早,母親就在廚房忙起來,切韮菜、刴豬肉,父親則在屋內和面。中午飯很簡單,父親擀麵做一鍋片兒湯,放點韮菜,打一個雞蛋就解決了。 趁醒麵的功夫,父親和母親開始拌餡。團年飯的成敗端在這道工序上。韮菜和豬肉攪拌起來發出的香味,彌漫在小小房間里。我和妹妹開始覺得有點餓了。 終於開始包餃子了。母親擀皮父親包,然後父親擀皮母親包。 父親用老北京手法「揑」,母親用館子里手法「擠」。遂有了兩種不同形狀的餃子。 父親慢慢「揑」出來的餃子呈半月形,很講究,好看也好吃。母親「擠」出來的餃子呈尖圓形,不受看,但包起來很快,下餃子時不輕易煮破。 所以我們家的餃子下好之後盛到盤子里,一看便知是誰包的。我們家一鍋餃子「揑」「擠」兼有之的傳統,至今仍保持着,只是老蛙用「揑」,蛙妻用「擠」罷了。 「揑」与「擠」,是老北京人吃餃子的一種講究。通常在飯館子里用「擠」,取其包得快以及經得起煮。但「揑」出來的餃子,比較地道,這是因為吃餃子除了品嘗餃子餡的味道,餃子皮的口感也是一種享受。「揑」出來的餃子都帶一道薄邊,這是餃子皮最精彩的部位,少了它就不完美了。 母親負責下餃子,一盤一盤煮好的餃子端上桌來,很快就一掃而光。至會仍記得母親站在門口,滿臉帶笑看著我們吃餃子的模樣。灰藍的幹部服穿在她身上,仍然有著上海灘孫家四小姐的派頭。 「您也來吃呀,媽咪!」 「你們趁熱先吃!餃子馬上就煮好了!」 一問一答重覆又重覆,她就是只顧煮餃子。 待到母親端著最後一盤餃子坐在桌邊,我看到盤里盛的大多是煮破了的餃子。 甚麼是先人後己慈母情,我是從團年飯吃餃子體察出來的。 蛇年春節,我家提早團年。凡在奧克蘭的親人都來了,齊齊圍坐享用年夜飯。我做了紅燒肉、栗子炆雞和滑疍蝦仁,蛙妻包了素餡餃子,孩子們都喜歡吃。 吃餃子的時候,彷彿聽到母親在我身後說:「你們趁熱先吃!餃子馬上就煮好了!」 費了很大勁才忍住奪眶而出的熱淚…… 世上有一種一旦失去無法復得的最寶貴的東西,哪就是父母的愛。 能跟父母一起吃餃子過年,是多少年修來的福分呀! 父母親離開我很久很久了,奇怪的是越是長久,我內心越是想念他們。多希望再一次擁抱生我養我的父母,對他們說一聲:「爹哋媽咪,我愛你們!」讓父母吃一盤我們親手包的餃子! 祝各位蛇年安康,新春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