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如果說十九世紀是印象派的世紀，那末二十世紀就是立體派、超現實派和野獸派的世紀，三個流派各有一位最具影響力的藝術家：畢加索、達利和馬蒂斯。 畫西洋畫的人，很少能夠繞過印象派和立體派、超現實派和野獸派。因為這些流派擁有的藝術家，掀起了一場逆反古典主義的革命。而達利可以算作是典型中的典型。 五十多年前我習畫之初，因為社會環境的跼蹐，視野里的巨匠除了文藝復興時代達．芬奇、拉菲爾和米開朗琪羅，就是蘇俄的列賓和蘇里柯夫了。學院派僵硬的寫實主義枷鎖牢牢地禁錮了我這個年輕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 還記得七十年代末在廣州東郊一座破敗的集體宿舍里，留法學畫歸來的水彩畫家諶亞達，坐在花草凌亂的小露台上對我談起印象派和野獸派還有超現實主義，諶亞逵提到了達利，這個名字我還是生平頭一次聽到。 老畫家在狹小陰暗的畫室里，即興揮筆示范，他畫出來的色彩如此鮮活明快，形體概括簡約卻又形神兼備。我心中的枷鎖一下子就被打開了，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然而達利的原作，我等到九十年代才在香港親眼見到。「威廉．退爾之謎」、「永恆的時間」、「窗前的圖」等等都在我面前，達利作品中運用的雙重意象、拆解轉化、虛實復用藝術手法，開啟了藝術殿堂的另一道門。 門雖已打開，但通往入門的路仍然曲折漫長。 為了在海外立足生存，我始終未能如諶老師所願去巴黎投靠他的一位門生習畫，雖然我知道凡學畫者必往之地定是巴黎無疑，她就是藝術家頂禮膜拜的聖地。在那里每一口空氣，每一滴水都充滿藝術生命馥郁芳㕿的氣息。 然而命運之風無常多變，我的生命之舟卻漂泊到了南太平洋。 1989年達利離開人世，當時我正在與世無爭的南太島國樂不思蜀，蒔花之餘養了鸚鵡、變色龍和海龜，只顧在周末騎車穿過椰林海灘和蔗田畫水彩寫生。 又是三十餘載過去。達利的作品通過電子科技視聽聲光兼備重新回歸。 達利說：「當我作畫時，大海在咆哮，其他人在浴缸里水花四濺。」今晨觀看達利藝展，就有這種泡在浴缸里的感覺，我不斷為自己貪乏的想象力與淺薄的審美力自愧弗如。 達利的超現實主義作品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張力，讓你口瞪目呆。強烈的直覺和復雜的潛意識，在畫家高超的寫實手法下形成夢囈幻象的奇異世界。 在不到七十年的時間里，達利畫了一千多張畫。突發奇想的他常有荒誕不經，反傳統也反邏輯，蔑視塵俗世界⋯⋯ 達利掙了無數錢財，卻一錢如命，上館子付帳時簽支票，但狡黠地在支票後面塗抹幾筆，他很清楚對方一定會保存起來而不去兌現。 他曾與父親反目，於是在「威廉·退爾之謎」一畫中，給自己父親畫上一張列寧的臉。 達利的畫中有許多隱喻、影射和聯想，有哲學和宗教的啓示。充滿自我偏執批判、非理性思維的潛意識，更有大量的敍事訊息。須要坐下來慢慢看和靜靜領悟…… 展場外大堂咖啡座一角佈置成達利在利加特港海邊的家，居然還置放一條真的小船。在古典沙發上喝一杯加了月桂香料的熱谷咕，望着達利家的階梯形的房子和畫室，獨坐良久…… 除卻藝術魅力的影響，達利在我心中釋放的是想象力和創造力，是對塵俗虛名、浮世綺華的不屑，是對藝術女神的專一。他引領我用藝術家的視野看世界与生活，看生命的孕育、腐朽与死亡，完成穿越古今、虛幻与現實的夢境之旅。 他巨大的體軀在人類藝術史上投射下長長的身影，讓我們這些後來人顯得更加渺小。每當有人因為畫了幾張畫就沾沾自喜，到處炫耀，請不要忘記翹起兩撇小胡子的達利，正用睿智譏謔的目光盯著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