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過了四十多個農曆年,早已有了「日久他鄉變故鄉」的感覺。不知不覺言談之中竟然習慣稱紐西蘭為「本土」,我想那是因為個人所屬文化邊界的不斷拓展,所謂的「在地性」早已模糊了不同文化之間的界限。不過能夠接受意大利餃子,并不意味著在情感上將其等同或者取代中國餃子。這跟我們在紐西蘭過聖誕,平安夜吃火鷄,但到了農曆除夕仍然要籌措一頓團年飯慶賀新年是一樣的。 癸卯兔年,最先想到還是包餃子。 自稱「饞人」的美食家唐魯蓀認為餃子始在何年何月,尚無確切記載。但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中所說的湯中牢丸,應該就是今天的餃子了。 從唐代到現今,所有人提到餃子,幾乎都只議論煮熟了吃起來有多美味,幾乎沒有人在意包餃子的過程.其實箇中人情味才是最難忘的。 過年家中一包餃子,老少皆知合家團圓的時候到了。 我年少時的家境變遷無常,聚少離多。包餃子時負責和麵的父親,有時出現,有時消失。每遇那年母親代父和麵,家中氣氛就帶蕭殺,我和姐姐均正襟危坐,盡量少言寡語,免得引母親傷感落淚。那個年就過得比較壓抑,余尚年幼無知,根本沒有想到在遠方身陷囹圄的父親,不能和我們一起包餃子,心里是甚麼滋味?! 但凡那年有父親在場,他粗壯有力的手和麵時,壓得桌面「吱吱」作響,家里就活躍起來。父親對清水白面的比例,揉面及醒面的程度,掌握恰到好處,只要見他用濕毛巾盖好麵團醒麵,便知他這一邊的活兒已經妥當。 母親負責刴肉切韮菜拌餡。那時的肉都是論斤整塊買的,要去皮切丁刴細。韮菜切好後也要擠出水份。在我眼中母親能施魔法,半瓶醬油,小半碗生油,加上蒜末就可讓餃子餡滿室溢香。 父親把醒好的麵揉成長條,再一一揪成小塊,便開始擀皮,北京人也叫「壓皮」。 父親擀皮很快,见母親來不及包,便也動手包餃子。我尚年幼,未識如何包餃子,但也分得一小塊揉好的面團,用一根筷子充當擀麵棍學習擀皮。姐姐則幫忙擺放包好的餃子。 那時我家「車子越坐越大,房子越住越小」,幾口人蝸居斗室之中,凡衣柜、茶几、桌面、板凳甚至窗台,所有平面都鋪上舊報紙,撒上白面再擺放餃子。 十年前我的一篇舊文里寫道:「迄今我仍記得那種合家包餃子的場景,暖暖的秋陽穿透窗前那棵濃密的紫荊,照進簡樸但潔淨整齊的家,飽經憂患的父母衣著灰舊,仍帶着出身高门的軒昂端庒,他們的交談是一種近乎絮叨的低語,音量不致擾鄰,內容更避免惹禍,在我聽來卻是生活的款款心曲。 餃子可以一齊包,但卻不能一齊吃,因為必須有人一鍋一鍋地下餃子。煮好的餃子要趁熱吃,冷了就不是那個味道了。母親總是站在厨房里為大家下餃子,最後一個才吃餃子的人。 包括父親在內的大人孩子,一邊吃熱氣騰騰的餃子,一邊愧疚心疼廚房里的她,你一句我一聲召喚﹕「快來吃吧!您也餓了!」母親邊應答邊端上一盤又一盤剛煮好的餃子﹕「我不餓!你們先吃,還有的是,鍋里還煮着呢!」 每一頓餃子,就是在這一句句召喚應答的互讓与體貼中吃完的。 餃子好吃,在家中和父母与家人擠在一起包的的餃子更好吃,令我想起先人後己的慈母,感悟到餃子里的人情世故,那一種恩。」 這情猶在,恩卻是未及還報了。 和父母在一起包餃子稍縱即逝的光景間,全然不覺陋室窗外時代大潮業已滾滾而去,人間生死枯榮呈現彈指之間。多少英豪壯志、梟雄野心統統灰飛煙滅,幾許一己生涯浮沉掙扎、哀怨情仇俱成鏡花水月…… 我真的願意付出生命中的一切,換取跟父母親人一起再包餃子歡歡喜喜過大年! 轉眼自己也望八之年矣。你可以說人生如夢,但若果你和親人一起包過餃子,即使夢醒了,也永遠不會「一場空」! 後天便是除夕,僅以此文恭祝各位讀者兔年快樂!新春大吉!如果你有幸在家与親人一起包餃子過年,記得要多多疼愛他們,不要等失去了才後悔。 |